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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婴未遂”的伦理拷问

发布时间:2017-09-01 11:30:19    作者:胡艳丽    来源:中国保险报·中保网

作者:(日)大江健三郎

翻译:王中忱

出版:浙江文艺出版社

时间:2017年2月

定价:45元

□胡艳丽

从精神的炼狱中挣脱出来的人,才拥有真正强大的灵魂。《个人的体验》是大江健三郎以自己的真实经历为蓝本,经“黑暗料理”而成的一部直指人性软弱与丑陋的小说。纵然他为小说安了貌似光明的尾巴,但之前的昏暗式书写,还是令人难以从那一场“杀婴未遂”的阴谋中醒转过来。好在大江健三郎在现实生活中的选择,照亮了这部小说,让人看到人性中尚有光。

小说的主人公鸟,不仅长得像鸟,性格也像鸟,喜欢无拘无束自由飞翔的生活。在24岁踏入婚姻的那一年,他连续宿醉了四个月,为此他退学了;27岁这一年,妻子躺在医院难产,他却像游魂一样在外面游荡,和一群少年打架,为此“下岗”了一颗牙齿……他惧怕责任,害怕被套上枷锁再无自由,他用逃避面对人生的成长。

命运急转直下,鸟并没能得到一个正常的孩子,用医生的话说“孩子看起来像长了两个脑袋”,即使是有幸治愈,最好的结果也是变成植物人。面对这样一个出生即有严重缺陷的孩子,渴望自由的鸟,想去非洲旅游的鸟,渴望着野性、想在草原奔跑的鸟,能战胜内心的懦弱,像个真正的男子汉那样去承担责任吗?

这不仅是主人公鸟面临的精神困境,也是1963年时的大江健三郎所要面对的现实选择。无疑从道德、社会价值观的角度,作为一个父亲理应付出一切代价,为孩子治病,小心翼翼地抚养孩子长大;但从人性自私的角度,并不是所有的父母都能够心甘情愿为一个无法正常生长的孩子付出自己一生。

回到鸟这个人物,他本身就是一个“巨婴”,心智远未发育到和年龄相称的程度。面对突如其来的人生厄运,他无力到失去了行为控制力,因惊惧而仓皇逃窜。他想让孩子自然死亡,但偏偏孩子有着顽强的生命力;他想假医生之手,但没有哪位医生愿意成为他的同谋;他想亲手结束孩子的生命,但他又没有背弃社会正义的勇气,更惧怕承担责任……在这命运的岔路口,鸟选择了重回大学旧情人火见子的怀抱。当然,这与爱无关,更与责任无关,不论是火见子的房间,还是火见子的身体,都是他逃世的工具。

书中有很多细腻的描写,鸟和医生的对峙,无颜面对岳父的尴尬,在酒和性中沉迷时内心的矛盾、痛苦与挣扎。自始至终,鸟所担忧的永远都不是婴儿的安全,也不是妻子产后的虚弱,更不是孩子未来的抚养教育,而是他自身的利益,比如自由、金钱,世人看待他的眼光……正因如此,我们很难在鸟这个人物身上看到自我救赎的可能。

在书的最后,作者突然转笔,使鸟变成了一个豁然开悟者,从要与情人远走高飞的逃遁计划中,抽身撤离,想起了要承担责任。这样的安排乍看意外,但细读鸟与情人火见子的一番对话,就不难发现,鸟并非真正的一夜之间由“巨婴”成长成了一个男子汉,而是更“精致的利己主义”——他意识到拯救孩子对他更有利。“我逃离那个怪物婴儿,堆积下无数恬不知耻,究竟是为了守护什么?我如此坚定不移地想要守护的究竟是怎样的自己?”“我只是不再想当一个回避自己责任仓皇奔逃的男人了。”是的,终日里仓皇奔逃,不敢、不能面对任何人,也无法直面自己,这样见不得光的生活是痛苦的。懦弱如鸟,他并没有力量做一个无视世人眼光的恶人。他内心的意志也无法支撑他背负心灵的负罪感,逃往精神的乌托邦——非洲。如此,选择回归,直面婴儿,直面家庭,成了他没有选择的选择。

鸟向社会道德回归,向社会整体的行为规范回归,这绝不仅仅意味良善的胜利,因为鸟并非因爱重生,是社会的公共道德和民间默认的行为规范,把这只想要飞往“自由国度”,想要钻进情人身体里,原始状态的大鸟拉回了人间,拉进了正常人应遵守的社会秩序的轨道。这是喜,是悲?

社会行为规范、道德规范束缚了我们的自由,却为这个社会增加了很多良善,假若没有道德的规制,直立行走的猴子依然摆脱不了兽性。真正救赎那个不幸孩子的并非父爱,而是这个社会道德规范的力量。我们也不妨问问自己,你是否也有想作恶却惧怕社会公众目光的时刻?在阳光照射不到之处,你是否还是人前的你?很多人并非心中没有恶,而是没有作恶的勇气。

鸟并不是作者本人的再现,但他有大江健三郎现实经历与心路历程的投影。除了最后备受争议的光明结尾,整部小说都有种下坠的力量,击穿了世界伪善的面孔,揭穿了人性中超越血缘亲情的利己主义。大江健三郎采用了让小说沉入生活之下的方式,去展现比现实更不堪的人间世态,人心丑恶。可以说鸟就是放大了的大江健三郎心中的魔鬼,他在书中将魔鬼公之与世,让世人对他进行审判,反向也在督促自我承担责任,由魔鬼式的巨婴转化为拯救孩子性命,陪伴他成长的光明天使。这种对自我最深沉的剖析,这种释放内心黑暗直面自我的勇气,又与小说中的鸟形成鲜明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