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咫尺天涯的距离

发布时间:2017-02-17 09:11:08    作者:胡艳丽    来源:中国保险报·中保网


作者:止庵

出版:中信出版社

时间:2017年2月

定价:45元

□胡艳丽

他和她在同一屋檐下,却彼此隔着天涯海角的距离,这距离,时间不能飞越,语言不能弥合,眼神不能交融。他和她守着不同的悲哀,一起等待时光老去、年华老去、生命老去。这是止庵在中篇小说《喜剧作家》中写下的悲剧故事。

他亦以此为题,命名他的首部小说集。该书收录的是止庵在25年前写下的文字,除了这部同名中篇外,仅收录了短篇四部,其余几十万字的作品已在四分之一个世纪前被其焚毁,而另一些作品,亦被他自己宣判为“幸未谬种流传”。这些结集入册的作品其共同点在于书写的都不是历经世事沉浮起落、生死离别的大悲,而是事关内心,事关情感,不足为外人道的最隐秘的悲哀与疼痛。

卓别林为悲剧穿上喜剧的外衣,让人笑着哭,在表面的欢乐背后留下无限的凄凉。止庵干脆连那件喜剧的外衣也脱去了,他写的是彻头彻尾的悲剧,而偏偏又冠以《喜剧作家》的书名,让那个一生想写喜剧,却将生活过成了悲剧的“喜剧作家”成为该书的“代言人”,其间巨大的反讽,就如同理想和现实的鸿沟。

书中,《姐儿俩》最是触目惊心,那是延续了六七十年代悲剧的悲剧;《走向》语言看似扑朔迷离,实则情感的隐线跳脱而出,那是一个男人情感的迷宫;《墨西哥城之夜》则是活脱脱地幻灭,把生活的伤口撕裂,在流血时还要强装镇静。本书的同名作品《喜剧作家》,则把三代人心灵的悲哀写得入魂入骨,混乱的思绪、错乱的意识、连挣扎都到无力的灵魂悲哀,几度令人窒息。最后一篇《世上的盐》则是梦幻、是温暖、是悲伤,是无法拥有的拥有,是孤独时代的人给自己心里留下的最后一抹无望的希望。

《喜剧作家》中的作家林荫,希望写一部生活的喜剧,但他自己的生活却是哑剧、情景剧、悲剧的交集。与妻相对无言,任何的言语都无法继续,都会被轻蔑地嘲讽,他的梦她是不懂的,他的心他是不懂的,他看到的她是看不到的,“三十五年的生活怎么到了这步田地”“这样的一生,这样的一生!”……他的研究生儿子,研究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卜生,心里跳跃的是善恶、人性、纯洁、卑污,是茨威格、托尔斯泰,是生命、格局,抑或是宏大、精微……而他的妻子却只知道生个孩子拴住丈夫的心,却不知道“心一拴,就有了裂痕”,她蛾眉善妒无中生有,冷漠、哭泣、喋喋不休,“一句话一个念头一种神情就打碎了整个世界”。林荫的女儿,刚刚牵得情郎,新婚当天突然惊觉“天真可爱”与“忠厚老实”本就不应在一起,天真的得不到激情的拥抱,忠厚的得不到温柔的体贴,他们本就不该产生交集,“你就知道寻梦者最终寻到的是一个噩梦……你不感到意外……当又一个悲剧轰然降临你不感到意外”。悲剧成了宿命,那个可怜的孩子丁丁,也便与生俱来地承袭了祖父、父亲的悲剧,成为家庭漩涡中所有愤怒、悲伤与无望情绪的发泄对象。

林荫的喜剧未完成,卜生的论文未完成,所有的思路、所有的跳跃、所有的灵感,被现实的尘埃一一击碎。生活支离破碎。

书中满是流淌的意识,林荫的、卜生的、安娜的、吴圆的,一波一波,彼此牵连,汇在一起,好像生活巨大的回声。这种痛在现实生活中是难以言说的,此中没有惊天动地,说了是一地鸡毛,满目凌乱,不说是心里永远的暗影,是眉头散不尽的悲哀。说不清,道不明,一天一天,一年一年,日复一日,这就是生活,这就是日子,这就是人生。

此文成于25年前,可从今日视角去看,生活中本质的东西,人的内心深处本质的东西,人与人之间的隔阂,心与心之间的距离,依旧未曾有半点改变。这也正是为什么文中那些不按行文常理跳跃的思维,那些没有标点前言不搭后语的跳跃,那么轻易就可以俘获人心。他击中的不仅仅是1980年代人们的悲哀,也是现代的、后现代的,甚至有可能是永远延续的人的悲哀,他写下的是心与心之间高山大海的距离。

止庵这本小说集的特点在于,他让每个人都看得懂、看得清,痛在心里,却又无言以对。比如《姐儿俩》,母亲在临终前对大女儿的诅咒,女儿的眼泪,女儿的尽心竭力,女儿心心念念祈祷的被原谅,都令人无法做出道德上的评判。没有人可以责怪母亲,时过境迁,世事左右,我们也无法硬下心肠去宣判女儿良心的死刑。接下来戏剧性地转折,二女儿看上去没心没肺,她要出国,她要逃离,不顾一切,除了出国心中眼中再存留不下任何东西,而姐姐以亲情的名义不顾一切地阻拦,这又该如何评说?生活从来没有正确答案,任何的人生选择都有多面性,从不同的角度去透视,看到的将是完全不同的“真相”,而止庵除了让主人公的意识自然流淌之外,没有半句评说,大面积的留白恰恰为小说增加了厚度。

止庵的这部小说集,更像朴素的黑白电影,没有浓烈的颜色,没有大景物、大制作,在不多的场景和人物之间,却有着种种急流暗波,在人们情感的世界里冲撞、轰鸣,找不到发泄的出口,最终又隐没成了心口上的暗伤。当演员表已经开始滚动,当片尾的音乐响起,人们还沉浸在影片中,迟迟不愿退场。

1980年代,正是中国经济、社会大转折的时代,所有的人都像孩子,都在蹒跚学步,都在各种立场、观念中恍然若失,又似有所悟,所有人都有可能犯下各种错误,也有可能一不小心成为“创世”英雄。这又与进入新千年,在加速转型变革社会中茫然无措的人们,异曲同工。当时代失去了坐标,最先失衡的也许并不在于显于外的东西,而在于人们内心的迷茫,而后才慢慢溢为行为的失衡,最终才汇为喧嚣的、多元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