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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文化所化之人”

发布时间:2015-07-03 11:16:59    作者:小昕    来源:中国保险报·中保网

 
作者:张充和
编者:白谦慎
出版社: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出版时间:2014年9月
定价:78元

美国东部时间6月17日,102岁的张充和在家中去世。

旧时代,对于我们,都只是存在于书本上、影像中、器物里,但对于张充和来说,旧时代是她人生的一部分,不管岁月如何变幻,她对传统文化的爱从来没有改变。

张充和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大师,虽然她的书法、诗词、昆曲都深得传统文化的精髓,并有很高的成就,但当别人称她为大师时,她却笑谈自己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她对传统艺术的不懈追求,只源于心里的热爱,不求闻达。

1913年,张充和生于苏州,是张家第四个女儿。充和的曾祖父张树声,曾“帮助清朝军队镇压太平天国立下大功,并因此为他们这个大家族带来了荣誉、财富和显赫的社会地位。”虽然是大家闺秀,但已经连生了三个女儿的母亲陆英,看到充和的降临,却几乎要崩溃了。叔祖母识修怜悯陆英,于是收养了充和,把她带回合肥老家。原本担心自己老年丧女的命运会克到这个孩子,倒是陆英一语言中:“充和有她自己的命。”正是养祖母识修的抚育,给了充和和姐姐们不甚相同的性格与人生。

识修作为李鸿章的侄女、四弟李蕴章的女儿,也曾受到过良好的传统文化教育。因此,她在教育充和上十分上心,不惜重金聘请朱谟钦这样的金石大家做家庭教师。从三岁启蒙到16岁祖母去世,回到苏州父亲身边,充和完全接受的是最传统式的教育。虽然没有姐姐们的知识面广,不能像她们那样谈论科学和政治,但姐弟们公认,充和的学问最扎实,诗写得最好。充和不知道姐姐们口中的胡适是谁,但后来,她成了姐妹中和胡适交往最多的一个。正是得天独厚的传统文化教育,让她在和这些大师的交往中显得更加自信。

虽然文化界和她时代相仿,仍然健在的文化名人还有不少,但已找不出谁还能与那个群星璀璨的年代联系紧密,胡适、沈尹默、章士钊、沈从文、张大千、闻一多、卞之琳,太多如雷贯耳的名字这样或那样与充和发生交集。

说了这么多,终归要回到这本书——《张充和诗书画选》。

书法和昆曲,是充和一生的挚爱。在那本《最后的闺秀》里,二姐允和说,“小四妹神得很,她小小年纪,临碑临帖,写两个字,还真有点帖意,我们三个大姐姐都不及她。”十几岁,充和在家乡就已有书名,常常给人家写匾额。她很少特意留下自己的字,总是随写随扔,加之战争和流离,我们现在能看到最早的充和的书法,大概就是小楷《白石词》和《淮海词》手卷,是作者26岁,流寓昆明时期所做。本书编者白谦慎认为,“这一时期的小楷在结体上变化多,常能出人意料。”“有些笔画比较少的字,通常人们会写得比较小,让结构比较紧凑,但张充和却把它写得相当大,而有些字的笔画相当繁复,反而写得很紧,字也不大,不拘成法,收放自如,而且上下字之间的关系依然十分协调,大小相同,错落有致。”此后,在沈尹默先生的建议下,她又开始临汉碑,风格转向高古,更具金石气。

张充和于书法用功极深。多年来,她坚持每天临帖3个小时,甚至更多的时间。她在昆明、重庆时的大部分小楷是在空袭警报拉响以后开始写的,因为让大家停止办公的第一遍空袭警报和必须下防空洞的第二遍空袭警报之间还有一段时间,写小楷不用铺开大纸。书中还节选了充和1999年临的《书谱》第一百通。白谦慎算过,《书谱》351行,3500余字,“如果平均三天临完一通的话,每天都临,临完一百通差不多也要十个月。”那一年,她应该是86岁,“但从精到的点化中可以看出,真气凝聚,毫无衰飒之气。”

仅仅是会写几笔画几笔,没有文化相托,终不免流于匠气。在“士”的手上创造和发展起来的中国传统精英文化,讲究诗书画的统一。而张充和,便是诗书画乃至昆曲艺术集一身的才女,一个真正的才女。以至于大书法家沈尹默都叹其“能者固无所不能”,当代书法家欧阳中石则评价她:“无论字、画、诗以及昆曲,都是上乘,很难得。她一贯保持原有的风范,格调极高。”

她的诗词,用允和的话讲,起点高,她这个姐姐,常常要让妹妹帮忙改诗。她的诗,既有柔美精致的细腻,又有活泼风趣清朗,而一旦正襟危坐,更是显露出大家风范。她年轻时写的桃花鱼诗集里,“十分冷淡存知己,一曲微茫度此生”最能反映其淡泊的人生观。她为画家蒋风白的《寻梅图》题诗:“杯酒在天涯,吟边日又斜。襟怀无着处,寻梦到梅花”,全诗脱胎于李商隐的《天涯》“春日在天涯,天涯日又斜。莺啼如有泪,为湿最高花”,但更加契合抗战时期画家流寓重庆时的心境。

去过凤凰的人应该都参观过沈从文墓,但有多少人认真读过墓碑后的婉辞:“不折不从,亦慈亦让。星斗其文,赤子其人。”这正是出自充和之笔。汪曾祺先生对此高度评价,尤其句子最后一字连起来恰好是“从文让人”,更是令人唏嘘感叹。她为好友,水利专家郑泉白先生的九十寿诞送贺诗:“百战洪流百劫身,衡门立户独知津。慧深才重成三立,如此江山如此人。”点出泉白先生虽一生坎坷,却不放弃对水利事业的热爱。整首诗气象开阔,竟不像出自女性之手。

1948年,张充和嫁给了在北京大学任教的美籍德裔学者傅汉思,次年赴美。她以前曾在一首词里写道:“愿为波底蝶,随意到天涯”,或许也真的是一语成谶。

《合肥四姐妹》一书翻译杨早先生认为她是“中国文化所化之人”,后来成为汉学家傅汉思则从西方人的视角出发,给了她最客观又充满感情的评价:“我的妻子体现着中国文化那最美好精致的部分。”

虽然102岁,充和算是得享天年,但对于热爱中国传统文化的人来说,仍然是深深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