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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花落知多少

发布时间:2015-02-06 12:55:32    作者:陈蔚文    来源:中国保险报·中保网

总会再读一遍三毛的书。从前读万水千山走遍的无羁恣肆,如今更多体味驼骆哭泣的哀凉。那些她与爱人荷西在撒哈拉沙漠的情趣生活忽然就变作心碎掉了的孤单只影。太深的幸福许是不能说的吧,一说,就要成为日后惨痛的谶语。

而死别前竟是有预感的,那个爱妻子的30岁男人既使工地检修只休息两小时,也要脱了潜水衣往家跑四处找妻子,找到了两人一路拉着手往工地去。而她每日早晨骑着邻居脚踏车去工地看他,他从海里上来,两人分食一袋樱桃也是好的。他轻按一下她的嘴唇又沉回海中。每次他下沉,她总望得痴了过去。人都当他们是新婚,要不怎样那样好法?其实,新婚不是那样的爱法,新婚是挥霍的,淋漓的爱,反正时日还多。而那种爱,是温凉的,是冬天里的相依为命,是把每天当做最后一天来爱的,因为神不肯给他们时间了。

一个台湾女人,一个西班牙男人,隔着万重山水居然相逢了,且那么相爱,是大漠沧海,也是桌前灯下。结婚六年,点滴都是日后回忆的大喜与大恸??明明两人晚饭台灯下,一个看电视一个缝窗帘还是昨日,而瞬间,花落人亡,一双手已在为亲爱的人用漆重填墓碑上的名字。日头下,是怎样彻骨寒意,你想得出来?

失去一个血脉交融的人有多痛?可三毛说,感谢上天,今日活着的是我,痛着的也是我,如果叫荷西来忍受这一分钟的长度那我也是万万不肯的。要是他象我这样地活下去,我拼了命也要跟上帝争了回来换他。为了爱,这永别的苦酒还是让我来喝下吧。

这样的痛,的确比死难多了。凌迟的,不能用任何一种止痛针剂缓解,随时随地,痛在发生着,人前还要做出常态。没人能分担,哪怕最亲的人,自己捱着扛着这伤尽元气的内伤,三毛说,我只静心等待着,等待那七颗星再度升空的时候,你来渡了我去海上。

用“炎凉”已不足以释清世事。太好太完满的爱,老天也嫉,因此恩爱的人阴阳两隔,那些无爱有恨的婚姻却还年深月久死缠烂打。

“去年海中找到荷西尸体的男人没有留下地址,只知住在岛的北部,此次想去他的乡村打听,是要跪下谢他的。这种恩情一生无法回报”。世上恩有多少种?养育之恩,相救之恩,独这种恩让人一辈子也不想有机会去谢。如若找到那人,那一跪,是该谢上天还是恨上天?

荷西逝后十一月,三毛仍习惯地对来家的客人说,进来吧,我们不脱鞋的。我们,她和荷西,从未分离,一个在泥土,一个在尘世。但终究隔着两界,三毛不知是否等到了那七颗星,她渡去了海上。

想起三毛,就会想到荷西出事前两人在海边工地的恩爱情状。是让人落泪的景象,有海为证,可海也是无能为力的,所以别再说什么“海誓山盟”,那不过是句虚幻的陈词。海会涸,山会移,它们自己的命运也主宰不了。只要争分夺秒地爱,相濡以沫地爱。对于不好的爱,每一天每一刻都嫌长。对于好的爱,总是余日不多。你不知道他(她)何时会突然被水卷走,被风带走,命运甚至不会像待三毛那样给一个征兆,好让彼此的手握得紧些,再紧些。

但即使你们紧握着,也要装着不在意啊,别去深想,别像荷西在的最后一个新年来临时,两人在焰火升空的海堤边交握着手,因为幸福满溢而怕得悲伤;别像三毛一样边从海边往回骑边眼睛潮湿,别像她那样半夜忽然推醒爱人,在黑暗里告诉他呜咽的那三个字,而他们,没有过完那年秋天。当它是平常又平常的啊,别让命运窥见起了嫉意,常常幸福的高潮也是缘数的尽头,你们就只心下知道便好。说出的花瓣可能就此化作十字架,你们宁可不要负那么深重的爱,而只要凡俗生活里的一餐一枕,守到相互白了头。

大喜大悲的爱是会惊动神的,你们不要,拿染了红尘的生活覆了它,什么都别说,只要并肩坐在桃树下,后来不知怎样睡着了,睡着了,风在林梢鸟在叫,梦里花落知多少。